梦 *BE
01
乌云低沉，雨水簌簌地敲打黑色伞面，而后顺着伞檐往下滴落。
“远行的人们只是回到了神的怀抱里，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……”，神父面色平静地说着悼念词。在场的人不多，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葬礼主人生前是个不讨喜欢的人，连葬礼都这样冷清。
只是有一把伞下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伞柄，像是要把它捏碎般。
草地被雨打湿后散出青草的味道。葬礼是什么味道？许多年后，每当闻到下雨后的气味，陆可都像是再一次回到了沈思怡的葬礼上，一次又一次失去她。
陆可重新住进了那个房子，曾经就在这间屋子里，扬言说要离她远远的。如今确实很远，这世间恐怕没有比天人永隔更遥远的了。
等到下个季度交房租的时候，陆可才知道，这房子根本不是沈思怡说的一个月一万五，沈思怡自己倒贴了许多钱。
沈思怡不就是这样吗，做十分说三分，把心底所有的好与爱，都留给陆可一个人。
自己房间被自己搬空了还没来得及搬回去，陆可蜷缩在她们一起打闹过的沙发上，多少还留着点沈思怡的味道，她闭上眼睛，泪水从眼角滑下来，沈思怡走后，陆可已经忘记自己流了多少泪。
陆可突然想起，在哪里看到的童话，如果为一个人流的泪足够多，多到可以汇成一条小溪，把写满话的纸折成船放进去，让它沿着小溪一路飘荡，最后就能把自己想说的话带给那个人。
或许想到这个毫无根据的故事，只是因为陆可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跟沈思怡说。
玻璃窗外那轮月亮又高又远，悬在夜空中，皎洁的月光倾泻进来，盖在睡着的陆可身上。
02
沈思怡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奇怪的地方，她最后的记忆是喝醉后在出租车上看到陆可，然后追了上去，怎么现在到这个地方来了。
她看见一个穿白衣的人坐在远处，“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？”
那人抬眼看了看沈思怡，“每个人到这儿说的第一句话和你一样。” 他接着说：“这里是托梦的地方，大部分人死的时候很仓促，没有机会留下遗言就走了，死后跟我们这些神仙又吵又闹，说必须得让自己给亲朋好友留个话再走，然后拗不过他们，我们就想出托梦这个办法。”
“等等……你的意思是……我死了？”沈思怡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。
“得，大多数人来这儿说的第二句话也和你一样。”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。
不过沈思怡用了三分钟就接受了这件事情。反正之前也没少想过死，死就死了吧，她在心里嘀咕。
“你刚说这里是托梦的地方，随便给谁托都可以吗。”
“当然，一般来这儿的给父母和爱人托梦的比较多，你给谁托？”
“给我一朋友。”
“朋友？男朋友？”
沈思怡摇头。
“那就是女朋友了。”
“你们这些神仙懂得还真不少啊，”沈思怡笑嘻嘻地说，“不过也不是女朋友。”
“给朋友托梦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，那行吧，我给你讲一些托梦规则。第一，不能给做梦者讲关于死后这个世界。”
沈思怡嗯嗯点头，能理解。
“第二，你只有一次托梦机会，并且只能进入一个人的梦境。第三，梦境里你可以随心随遇地控制场景，对方因为是在做梦，就算前一秒场景是在地里种菜，下一秒换成骑着猪在天上飞她也不会觉得奇怪。”
沈思怡嘴角扯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，没想到神仙还挺幽默。
“好吧，我懂了。”
那人又说，“为了防止你们违反第一条规则，我们会监视梦境内容，如果发现违规，那么梦境立刻停止，对方也会完全忘记这个梦的内容。”
“行行行知道了”沈思怡眉头一皱，习惯性不耐烦。
“聊了这么久，不知道神仙您怎么称呼啊。”
那人一边撸起袖子准备施法，一边说，“神仙没名字，不过凡人们都叫我菩萨。”
沈思怡听完这句话后就被传送到陆可梦境了。
03
沈思怡发现自己被传送回了家里，看来今晚陆可梦境的起点是在这里。
不远处的陆可睡在沙发上，小小的一团，看得沈思怡有些心疼。
她蹑手蹑脚走过去，蹲在陆可面前，仔细地端详她的睡脸，弯着嘴角笑了笑，轻轻帮陆可理了下耳边的碎发。
陆可迷迷糊糊睁开眼，待她看清眼前的人，一下子哭出声来，眼泪像是噼里啪啦断掉线的珠子。
沈思怡慌了神，一时不知道是该先给陆可擦眼泪还是先抱她。
陆可撑起身，哭着把沈思怡搂进怀里。
她抱得太紧了，沈思怡差点以为自己要背过气再死一次。
“沈……沈思怡，你知道吗，我刚……刚做了一个噩……噩梦，我梦到你死……了。”陆可哽咽着，断断续续地说。
沈思怡愣住，心想糟了，看来陆可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梦，反而以为我死了这件事是个梦。
沈思怡拍拍陆可的后背给她顺气，脑袋却在极速运转思考怎么给陆可说才好。最后得出的结论是：让我当着陆可的面亲口说我死了让她伤心这事儿我绝对做不了。
沈思怡将和陆可的距离拉远了点，轻柔地用指腹把她的泪水抹去。
“哎呀没事的，就是个梦而已，你看我现在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在你眼前嘛。”沈思怡笑得和往常一样像朵花。
陆可顶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沈思怡，欲言又止。
“怎么突然不说话了？”沈思怡被陆可盯得有点心虚。
“沈思怡”，陆可语气很正式。
“恩？怎么了”
“我好像喜欢上你了”
沈思怡抬手摸陆可额头，“没发烧啊，你这是睡糊涂了？”
陆可轻轻打掉沈思怡的手，“说起来你可能不信，我刚给你说我梦到你不在了，在梦里我非常难过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，哪怕身边有张芒陪着，我依然觉得生活变得不再有任何意义。”
沈思怡把脸偏到一边，小声地说，“你都讲了那是你的梦，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，你对我的感觉不是真的……”
“有的东西等到失去之后才会感到珍惜，我觉得那个梦是上天给我看清自己心的机会。”陆可看着沈思怡，一字一句得很诚恳。
“还有，你说我对你的感觉不是真的，可是，我现在就很想亲你。”陆可说到后面眼里酝酿的笑意愈加浓了。
沈思怡心情非常复杂，如果是她生前听到这番话，她大概会高兴地几宿都睡不着，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终于开窍了。可是，她已经死了啊，要怎么去回应陆可的感情。
陆可觉着沈思怡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是开心的样子，察觉自己似乎有点冲动了，这下告白失败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。“我这些话是不是吓到你，不行的话，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，我们以后还是继续做朋……”
陆可的话还没说完，沈思怡凑上去，吻了吻陆可的脸。
“你想亲我，但这种事我可比你早想了十年。”沈思怡撩人的笑像是要把陆可吃掉。
她们的距离很近，近到陆可可以清楚看到沈思怡眼角那颗泪痣，她失神地伸出食指摸了摸。
沈思怡感觉眼角那块被陆可触碰过的地方烧了起来，星火燎原，她整个人变得滚烫。
闭上眼，一个急切又热烈的吻，骤雨化作甘霖，熨帖抚慰了翻滚沸腾的熔浆。
去他妈的戏剧人生，就算下一刻宇宙末日将会到来，这一秒也要濒死相爱喘息狂欢，沈思怡这样想。
04
后来在剩下的梦境时间里，她们一起去看了那场男版天鹅湖，或许弥补了在另一平行世界没等来陆可的沈思怡。
再一次去了年少随便转地球仪点到的日本，泡温泉，手牵手看烟火大会，和普通情侣一样在漫天烟花的映照下接吻。
沈思怡想要这个梦永远做下去，外面的末日与她又有什么干系，只要有陆可在的地方就是诺亚方舟。
“你说我们以后做了父母会是什么样子啊？” 陆可和沈思怡躺在床上，陆可戳戳她的肩膀问她。
“你肯定是那种耳根子特别软的妈妈，说他一句你能难受半天。”沈思怡说。
陆可把脸埋进沈思怡肩窝，“咱们将来领养两个孩子好不好，一个哥哥一个妹妹，虽然养两个小孩比较辛苦，但是……”陆可继续眉飞色舞地规划着未来，没有注意陷入沉默的沈思怡。
以后。将来。
这两个词击碎了沈思怡。
时间就要到了，沈思怡能感觉得到——陆可的梦境快结束了。
最后一个场景沈思怡选在海边。
她们并排站在海风中，陆可把身上的围巾取下来给沈思怡仔细地围上，沈思怡很乖，把身子压矮了点，以便陆可不用踮脚。
“他们说运气好的人可以看见对面的富士山呢”，沈思怡指了指面前一望无际的海面说道。
陆可顺着沈思怡指的方向，“哪儿呢，我怎么没看到。”
“大概我就是运气不好的那类人。”沈思怡说。
陆可感觉到了沈思怡情绪里的低气压，将手滑进沈思怡的手心，和她十指相扣。最最温柔地说，“你运气不好的话能遇到我这么好的女朋友吗？”
沈思怡扑哧笑了，用撸猫的手法在陆可头后揉了揉。
沈思怡不喜欢过于沉重的气氛，换了话题，“你还记得高中那会儿，我当着你面亲你好感的那个男生吗？”
陆可眼带笑意点点头。
“其实我说怕他耽误你学习是一部分原因，另一部分是，我不想要你喜欢他。”沈思怡停顿了一下，“因为我喜欢你。”
“我后来知道了。”
“我在伦敦混日子的时候，如果没有你那封生日邮件，大概会一直堕落下去，所以我心里对你藏着许多感激。”沈思怡继续说下去，她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赶紧说，永远都没有机会了，她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意全部剖开摆在陆可面前，一件一件向她讲解。
“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，是你向阴暗角落的我伸出手，把我拉起，将我托出深渊。”
陆可不清楚为什么沈思怡突然要讲这些，她能做的是把沈思怡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。
沈思怡将陆可抱进怀里，“陆可，你知道吗，我爱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陆可语气坚定。
仿若一个失声的人对另一个人着急比划想要诉说满腔的爱意，她担心她不懂，但对面的人笑着说，我都知道。
梦就要醒了。
沈思怡擅自做了一个决定，是她反复斟酌后认为更好的那一个。
她侧过头，吻了下陆可头发。
“人死后会去往一个可以托梦的地方。”沈思怡话音刚落。
她在陆可怀里消失了。
我大抵真的是运气不好的人，父母没有那么地爱我，也没有机会和自己爱的人共度余生。梦醒的人依然要过自己的生活，她忘掉这一切也没关系，忘掉才好，就让我一个人守着那个梦，永远活在这里。
太阳照常升起，街上传来熙攘的早饭叫卖声，陆可醒了。
她觉得自己昨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，但梦的内容仿佛被剜去一般，空空荡荡的、什么都没剩下。
她不知道，那只小船已经到过目的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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